春之片段
深圳的二月下旬是最美的时节,簕杜鹃纷纷开着,草青水绿,最重要的,天气一点儿也不热,就像是家乡的五月。 这会儿,家里清爽了,孩子在学校,美食伴手边。正想赶在出门前完成最后一点笔记,光脚丫子感到一丝轻风绕过,凉而不冰,是风推开了北阳台的门,溜了进来,在屋子里转圈圈。 抬眼去找,赫然发现勿忘我开花了,星星点点,似在偷笑:记得春天吗?
在护城河边
那是两个女娃手拉手走在前面,这个小城里几百步内总能遇见细细的护城河道,台阶入水,总有婶婶大妈们蹲在台阶上,用棒槌狠狠敲着衣服,哒哒哒响遍了马路。河水不算干净,却年复一年滋养着岸边的梧桐、柳树还有桑树。
女娃儿们是去给蚕宝宝找吃的,往家的反向走,穿过清一色两层小楼的街道,轻松翻过一座小桥,右转,小楼换成低矮的砖房,你能听到午后的麻将声,还有谁家洗碗的叮当声,冷不丁还有大嗓门的妈妈在呵斥顽皮的小孩儿。从这些声音里穿过,终于走到河边,一颗歪脖子老桑树横在那里。所有的树干都伸向水面,站成了一个“7”字。
大人们老早警告过不许爬这棵树,即便是繁花似锦的五月,老桑树上也只寥寥几颗片叶子,它的身体早就脆弱不堪,嫩芽儿刚冒出来,就被孩子们摘取喂蚕,树干似乎烧过了一样,呈现出某种毫无生机的褐色。
女娃儿们熟门熟路地踩着结疤爬上它横在水面上的枝干,还要在上面蹦几下,树干像弹簧一样微微抖动,水面上的倒影也在抖动。寻到了新芽,薅下来直接放进火柴盒里,蚕宝宝大口大口地吞着,女娃儿们很满足,牵着手去市场看小鸡了。
在另一头的小巷里
周末,有个刚学会骑车的小学生,跟在爸爸后面往东边骑。 爸爸骑的是黑色的28寸和平,又大又沉稳,闪闪发亮。她骑的是橘色的26寸金丝,小而灵活,铃声又脆又响。那是妈妈的车,但总被她据为己有。
三五个孩子从车边嬉笑着擦过,她心里满是骄傲,会骑车、速度快、还能闪避,这是多么高的技术。最重要的,骑了那么远,经过大街小巷,冲上大坝,又冲下小土坡,最后,她要去跟表哥表姐汇合,在春天的野外游荡。
毛菇娘的心、剥了皮的刺苔、雪白的槐花,这些都是能吃的,虽然没有巧克力和蛋糕味美,但物以稀为贵,找到了还得要抢着吃呢。
从乱草中钻出来,带着满身的草籽,再一路跑去货运码头边,那里堆满了建筑沙子,有得玩。
孩子们从沙堆里面翻出洁白细长的小螺蛳出来,他们认定这是从大海里带上来的,还煞有其事地放在耳朵边听海浪的声音,——大人们知道后严厉禁止了,说那里面有好多寄生虫,绝不是从海里来的——谁知道呢,好像真能听到大海的歌声啊,连沙子闻起来,也似乎是咸的。
在三楼阳台上
作业越来越多,在阳台上“极目远眺”,休息一下眼睛,是她名正言顺的偷懒项目。
春风刚好吹过阳台上的太阳花,傍晚的时候,花瓣都闭合起来了。极目远眺,目光刚到二十米外,就“啪”一下,撞见了一栋灰溜溜的住宅楼。
没关系,朝右边看,灰色的水泥小路很快被一道水泥拱门圈住,拱门外就是无所不在的护城河呀。春天的早晨,她可以起得特别早,似乎跟天光比赛,沿着护城河,一溜烟地上山去学校。
半山腰上,立着一棵三个人才能环抱住的大树,左右两边各一所中学,意气风发的少年们来回经过,他背书过太多的欢笑和眼泪,少年们一天天长大,他守护的心从没变过。
游窜的风,从山坡上一路滑下,穿过护城河,从夹道里一跃而上三楼阳台,少女辩出它的方向和温度,鼻子嗅到了温柔而安慰的气息。
这些触觉和她小时候摘桑叶,上学时捡螺蛳,甚至和二十年后光脚丫吹风的体验严丝密合,毫无两样。
阳台上的少女收回刚碰壁的目光,一头栽进小说里,一粒粒黑色的符号带她走向更远的地方。
“对于思嘉来说,落日、春天和新生的草木花卉,都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她接受它们的美都毫不在意。犹如呼吸空和饮用泉水一样,因为除了女人的相貌、马、丝绸衣服和诸如此类的具体东西以外,她从来也不曾有意识地在任何事物身上看到过美。不过,塔拉农场照料得很好的田地上空这一静穆的暮景却给她那纷乱的心情带来了一定程度的安宁。她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以致好像并没发觉自己在爱它,就像爱她母亲在灯光下祈祷时的面容一般。”
……
郝思嘉勇敢地冲出家门,翻过树篱笆,在暮色降临的红土地上等她晚归的爸爸。接下来,她将要解决所有的问题。
她惊叹于郝思嘉的美貌和手段,更惊叹于她寻爱不得后的坚韧,掩藏在刻薄之中的善良,袒露的市侩背后的天真,还有红土地给予的源源不断的力量。
对于她来说,凛冬也能被过成丰润的五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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